周末晚上,和母亲视频通话,母亲刚好在洗脚,镜头在她那瘦骨嶙峋、青筋凸起的暗黄脚面上晃过,心有些酸楚,突然想起,长这么大,我还从没给母亲洗过脚,倒是给奶奶洗过一次。奶奶那双三寸金莲的小脚至今让我印象深刻……
追不上的小脚
北方的秋天是金黄色的,夕阳、落叶和奶奶的脚,都是金黄色的。
“奶奶,您等等我。”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跟在奶奶身后,一边听着两人脚下的枯叶被踩出咔嚓咔嚓的响声,一边追赶着光影交错下奶奶的脚。奶奶那双小脚,脚背高高如小山、脚尖尖尖似锥子,让小女孩既好奇有些又害怕。那个小女孩,就是当年的我。
小时候我走的慢,尽管奶奶的小脚上支撑着堂弟的重量,手上还拽着堂妹的阻力,我也还是追不上。但我不哭不闹,只管倔强而努力地跟上奶奶的步伐,因为妈妈说过,不能惹奶奶生气,奶奶带我们几个,已经很不容易了……
从小我就知道,奶奶强势而偏心,她并不喜欢我,也不喜欢我母亲。因为有时候母亲跟小姨聊家长里短时,偶尔会委屈甚至悲愤而又无奈地哭诉奶奶的偏心。尽管如此,母亲还是会每年都多给奶奶几袋麦子,几匹自己织的布料,还会有几双亲手做的适合奶奶脚的鞋垫……那时奶奶和三个儿子分了家,没了田产,日常所需都分别由几个儿子供养;母亲还是会帮奶奶拆洗棉被,打理院中的小菜园。甚至在爷爷瘫痪后,母亲也会时不时地来奶奶家帮忙给爷爷翻身换衣服、洗沾了屎尿的被褥等。
冰冰凉的小脚
北方的冬天经常寒冷风凛冽,风像刀子不仅会割人的脸,甚至透过皮肤似乎要割人的心。奶奶穿着臃肿的棉衣,行动已是不便,那双小脚上竖着的身体,像只胖胖熊,显得笨拙而滑稽。我不敢笑她,只乖乖跟着她,在冰面上小心地前行。
在经历了丈夫病逝后,大儿媳、三儿子(即我父亲)又相继意外身亡的变故,眼见得快八十岁的奶奶扛不住了。在那个阴冷的寒冬,三个儿子决定轮流照顾她居家养老。
奶奶不仅按时来我家住,而且一来就不愿意走,像只流浪的小猫终于找到了温馨的小窝。但母亲怕时间久了,大堂嫂和二伯母会担心别人议论他们待老人苛刻,不愿住他们家而生气,因而不敢也不能多留奶奶住。每每该送奶奶去大伯家时,奶奶那皱巴巴的脸上都写满纠结和忧郁,微颤着的嘴唇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,妈妈也只能一边叹气,一边宽慰她。
可是不久,奶奶连住在我家的机会也没有了。因为彼时母亲刚失去丈夫,我痛失老爸,家里顿时失去经济来源,母亲不得不外出打零工以供我们姐弟四个读书。母亲无法在家照顾奶奶,又怕奶奶在家万一磕着碰着伤着,后果严重。因此愿意“我出钱你出力”。把奶奶分给我们的田地也让给了大伯二伯家,只希望他们两家能轮流供养奶奶。
母亲也不敢怠慢,自己隔三差五地去看望奶奶,或也让我去。母亲给奶奶买吃的;帮她拆洗被褥衣服等。
奶奶住在我家时,经常说自己的脚很痛,母亲便留意起来。在一个日光时晴时阴、空气清冷的午后,我和母亲一起去大伯家看望奶奶。母亲照例给奶奶泡好脚后,便小心翼翼地给奶奶剪掉脚上的老茧和陷在肉里的脚指甲,奶奶仍旧吃痛,还像个孩子似的赌气,想要抽回脚来。母亲耐心地说明利害后,奶奶只得乖乖听话。回家路上,母亲说奶奶的脚温真凉,指甲坚硬,老茧不剪,走路会更加艰难的!我当时想,老年人的脚怕是都很难暖和起来吧。
大伯二伯家只管奶奶吃喝,其他全靠我母亲去收拾。当时的我,看在眼里,气在心里,却也无计可施,只能帮母亲一起多照顾点奶奶。虽然我和奶奶很亲近,但遇到心理不平衡时也会忍不住问母亲:“妈,咱干嘛要对奶奶那么好啊?以前她不是总偏心大伯二伯家吗?”母亲瞪我一眼,严厉地说,“不许那么说!她毕竟是长辈,是你的奶奶!”